山不见

【忌逍】他说你眼中有山雨

之前那个段子的成文，全文1w+

希望能有老师看完跟我聊两句

配对：学生忌×老师逍

分级：PG

梗概：如果你能好到让我爱上这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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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说我眼中有山雨。

 

 

02

 

他是我的语文老师，高中的，现在是我先生。

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不喜欢语文的毛头小子，倒不是仇视，只是语文对我来说太难，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太忙，我只知道疯玩，没有背过全唐诗，更不用说之乎者也的古文，能考上我们一中，实在是托了那年中考数学题太难的福。

所以他当我们语文老师我们何其幸运。我如今能以有限的文学水平来写一写我的先生，全凭高中三年他教育的好。

但他的讲课风格并不是天马行空的那种，比起动辄喜欢在高一课堂上给我们补充点微积分知识的我们班主任，他更务实，每每只讲高考相关的东西，一度讲得我昏昏欲睡。这种讲课风格对于兴趣启发毫无作用，不过在重点高中难免很受欢迎。最神的是他押题押得很准，从期末测验到一摸到高考，文言文、阅读和写作都能押个八九不离十。我们班同学曾经猜过他是不是在出题组有老熟人，否则怎么能跟开了挂一般，后来他成了我的先生，我知道了他过去的那些风风雨雨，我才晓得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我先生他只是厉害。

按他的话讲，考试学也是一门学问，语文学习是毕生的事，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所以他更愿意在有限的课堂上给我们讲点在高考中能用到的东西。因为高考也是一生的事情。他不是愤世嫉俗，像我们班主任范老师那样痛陈高考制度和教育制度的弊端，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我们：“你们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才能有更好的选择，比如你考上了北大，选择去杀猪——别笑。你这种选择只是选择，没什么可笑也没什么可悲的，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理由，只要你能说服你自己和你爸妈就行。但如果你是小山村没读过书的屠夫，你去杀猪，那就不是选择，是生活所迫。这就不一样了，同学们。我希望你们前程似锦，这不仅跟我的工资挂钩，更跟你们未来的工资挂钩。”

不止我，我们班大多数同学，或者说我先生教过的大多数学生都会对这番话记忆深刻。先生跟我说过，他对每一班学生几乎都会讲一遍这个话，之乎者也是生活所迫，这番话却是真心选择。很多人弄不明白读书是为了什么，先生说这话的时候面目有点忧愁，是私下里跟我说的。他说时代无论在变好变坏，读书都是大多数人唯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喜欢上语文这门学科，甚至我先生很帅这个事实都不能——毕竟我们班主任也很帅，他俩在学校还被我们起过“逍遥二仙”这种中二的外号，可三年下来，我们班数学考到一百三还痛恨数学的同学依旧有。

我喜欢上语文是高一第一次期末考试，先生把我们单科排名倒十的几位同学请到办公室去，指着他的书架跟我们说，一人一本，随便挑。那十本书全是武侠小说。我们面面相觑差点以为先生要放弃我们了，就听先生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们，引导兴趣其实是小学老师该做的事，他在替我们的小学老师做事情，要我们把小学老师的名字和单位写下来，他要去我们小学找茬。我们听了这话都笑了，也放松下来，一人一本真的拿回去看。看完了还要交换看，直到十本都看完。我在物理课上看得废听课忘笔记，书让物理老师收到了办公室，并罚站在走廊。

我先生知道了这件事，拉着我冲到物理办公室去，他坐在我们物理老师的桌子上，活脱脱像个流氓——当然是很帅气的流氓。他叫我们物理老师的外号“师太”，让她把书还给我，且叫我当场保证，绝对不在物理课上再看小说被发现。我敏锐的分辨出“不看小说”和“不被发现”的区别，但物理老师没察觉到，或者察觉到了，不屑跟我先生斗嘴。我先生临出办公室门的时候还跟我说，如果我愿意在语文课上看物理书绝对没问题，他不在乎我无视他的劳动成果，方老师在乎，我就得尊重方老师。

说起来方老师到现在依旧看我先生不顺眼也是有原因的，而我当然不觉得先生这番话有什么问题，不过物理组的老师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先生，我是直到今天都忘不掉的。

 

 

03

 

方才去给先生煲粥，忘了放鸡丝，现在再放火候又不对，只好改切了点火腿肠进去，希望先生回来不要不开心。

先生惦记这口鸡丝挺久了，他是纯正的南方人，在我们居住的北方，多数时候咸粥里要有点可口东西很难。而且先生是个很讲究的人，他懂得很多，家境亦算不错，只是做了一个朝九晚五消磨闲情逸致的行业，所以也学会了跟我们一起在食堂狼吞虎咽大锅饭。这一点与许多人产生区别，他是讲究，不是矫情。

我其实原本做饭不好吃，因为我不会吃，所以当然也没兴趣做。我只是由于家庭原因熟悉了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这件事。是先生锻炼了我做饭的能力。我从高二某一次下晚自习起，就立志要给先生做一辈子饭。这是件很微妙的事。我本来住校，每次下了晚自习都是赶着要回宿舍洗漱，而先生又鲜少带我们上晚自习。那天凑巧，我看到范老师拉着先生进了办公室，先生捂着胃部，眉头皱了一整节课。我看到范老师像变魔术一样从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锅，煮了一碗泡面，然后把胃药放进泡面里。先生对着那碗泡面吃得意兴阑珊，我不知道范老师手艺如何，大概推测应该是不好的，但我知晓了先生的胃病。一中的老师有胃病算什么稀奇，可我看到先生皱眉头，那眉头的结就系在我心里。

先生是那种人，你乍一认识他，会被他的跳脱和张扬打动，而等你靠近他，了解他，又会发现他的客气。我在高中三年的前两年里一直被他的张扬打动，最后一年稍稍见过了他的客气，花了本科五年加上研究生三年的时间走过他的克己复礼，时到今日，才总算把我的先生宠出一点本来的脾气。

粥里加什么还算是小事，我们平日偶尔也会有龃龉。关于先生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细小伤口，关于我过于黏着的脾气，甚至关于做爱时要不要戴套，都会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分歧。

鸡丝粥之前最近的一次是先生在洗衣服时加了花香味的柔顺剂。去年那段时间先生送了高考班，酷暑里得了热伤风，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过敏性鼻炎。这个症状不容易好，我作为医生实在有些头痛。我很注意，先生却总是不挂心，他是能就着咖啡喝浓茶的人，必然是嫌我小题大做的。我同他生了一场气，最后在他夹杂着喷嚏的数落声中败下阵来。他无非是数落我前段时间去外地会诊没有告诉他我生病了的事，然而他是个语文教师，有许多优雅的措辞能将我谩骂的无地自容。我已被他锻炼得刀枪不入，实在是喷嚏声让我心疼。单方面的吵架在我递过纸巾和药片时戛然而止，我们在彼此的怀抱里发笑，为生活的磋磨共同啧啧称奇。

想了想，我还是先发个微信告知先生，今晚的粥没有鸡丝吧。

 

 

04

 

我与先生的恋爱伊始乏善可陈。先生是传统意义上受人喜爱的那种老师，他长得很好看，一颦一笑都有韵味，又很开明，从来不与我们端什么为人师表的架子。而他该严肃的时候也可以很严肃，瞪起眼睛就能镇住所有开小差的同学。擅长运动和学识渊博这种都不必多说，最主要的还是，他足够有魅力。

他和我们班主任范老师都不是苦口婆心的老师。我们班的纪律是出了名的乱，一多半都归功于他们两个几乎不怎么看晚自习。除非有主任检查，或者有教学任务，否则他们能躲则躲，全然放任自由。曾经有同学因为不满班里自习的纪律投诉过，被范老师不点名的教育，说我们连自觉都做不到不配做一中的学生，如果觉得自己被打扰了，可以选择去图书馆，甚至申请转班。那之后我们班的自习纪律竟然有所改善，可见如若老师真心信任，学生也不会想要辜负这份信任。

还有一件事使我先生成了我们全班爱戴的明星。我们这一届是学校第一次走班制试验，全年级分文理不分班，像大学一样来来回回走班上课。这难免搞得人心浮躁，苦的都是老师。但我先生很支持，他跟范老师商量没有让我们同别的班那样按照文理换了同桌。我先生说，高中三年本来就很短暂，没有必要因为文理破坏同学之间的友谊。他说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我，还有我的同桌。我选了理科，我同桌当然是文科，她是个很文静的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芷若。班里当时都传我俩的绯闻，范老师不爱管谈恋爱，嘱咐我别耽误学习，还常常开我俩玩笑。我对此没什么所谓，只有在芷若跟我说她不喜欢这样时才开始反驳。后来我自觉自发反驳，是因为察觉到我喜欢的是先生。但当时先生也是喜欢揶揄我俩的。

其实我知道芷若也有点喜欢先生，虽然跟我是不一样的喜欢。原因是另一件事。芷若的理科挺好的，尤其是物理，这在女生里很难得。我们物理老师很喜欢她。但她喜欢文科，她对文学有超出我千百倍的热爱。方老师得知她要选文之后，某一节课在隔壁班大声痛批文理科录取的规则不公平，说理科竞争激烈，文科投机取巧，最后下结论，自来学文的都是差生，都是垃圾。我先生头一次真的发了火，他用力的摔上了我们班的门，很认真很淡然的告诉我们，不要听一些老师放屁，垃圾学什么都是垃圾，跟文理无关，世上那么多物理学者都能吟诗作对，偏就有些没有文化的人沾沾自喜，用偏见拉低所有理科老师的水平。

先生在讲台上可能注意不到，我却看到芷若的眼眶是发红的，但她的眼睛很亮，仿佛先生是她的星辰。

先生的确是我们指路的明星，从那以后我和芷若除了武侠小说，又多了先生这样一个共同的话题。

意识到我喜欢先生也并非醍醐灌顶的事，我是班长，高中三年都是，虽然我们班主任不是先生，但与先生接触的机会也很多。尤其是那个夏天，先生决定继续带我们班上高三。他原本是不带高三的，好些年了，原因与他不当班主任一样——他有个小女儿。这事儿我也是上了高三才知道，只因有一次我们加课，先生脱不开身，拜托我们班走读的同学帮他接一下女儿。知道他有女儿的时候我有种心里微微塌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强烈，之前总也猜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知道的时候还是有些落差，我情绪因此低落了一段时间，一模成绩险些跳水，被范老师和先生轮流约谈。那是我第一次有表白的冲动。

是范老师先看出了我的异样心思。范老师对这种事情居然比我先生要敏锐，这是我没料到的。鉴于范老师总是浑身散发着一种注孤生的气质。然而范老师并没有给我鼓励，他的确不爱管学生的恋爱，但我毕竟不同。我喜欢的是我的老师，还是范老师的兄弟。范老师给我略略讲了讲先生的情况，关于他的亡妻，关于他独自带着女儿的艰辛。世界很小，他的妻子我其实有幸见过，在很小的时候，她是我父亲的朋友。这一段渊源在我们在一起很久之后我才敢说给先生听，我怕他尴尬，或者觉得我别有居心，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先生在得知我还在医院照顾过她女儿一段时间后，很郑重的对我表达了感激，郑重到不像是我的男朋友，以至于最后成了我尴尬和难受。我的恋爱最初遭到了范老师不算强烈的反对，不但没有胎死腹中，反而燃起了熊熊烈火。年轻人总是这样。我愈发生出一些关爱，开始了一段时间给先生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日子。

先生固然迟钝，可他不傻，只有我这种傻子才以为他看不出什么。疏远是很简单的事，先生能做到不露痕迹。而我直到第不知多少次去办公室帮芷若送卷子时，才察觉出先生的疏远。芷若是语文课代表，她对我这段感情应当不是最后一个知晓，但她却一直不揭破。第二个揭破我的是赵敏，我跟她在理科走班课上总坐在一起，她是个非常豪爽的姑娘，我有时会不自觉地请她给我指点迷津。

赵敏只告诉我两个字，克制。这两个字带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绝望。喜欢上老师或许已经不是那么出格的事情，但喜欢上同性是，喜欢上同性的师长更是。她让我在毕业之前都咬紧牙关，她说我考上最好的大学比什么都强，我的成绩才是最好的告白礼物。我懂她这个逻辑，可我打心底里抗拒。

爱和咳嗽是藏不住的，我无法稀松平常的去听先生的语文课，我开始到别的班蹭听。先生没有为此找过我，他那半个学期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作文写得不错有进步”。我听得简直要当场泪如雨下，一下子读到的那些什么张爱玲余华徐志摩统统往我脑袋里挤，过去不懂的词句此时此刻蜂拥而至，仿佛不趁此机会叫我醒悟明白戳我个鲜血淋漓就不痛快似的。我那个年过得无滋无味，爷爷家的年夜饭我吃起来都味同嚼蜡，甚至都没了心情去应和堂兄和叔伯们的调侃揶揄。

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那时我守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不得不享受这个秘密带给我的孤独，只因为我意识到赵敏说的话是对的。

 

 

05

 

我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我有点收集癖。

小时候的画片和玻璃珠，青少年时期的漫画书，前几天收拾东西时，我甚至还看到了高中时的一双球鞋。那双球鞋是我表妹暑假打工的钱给我买的生日礼物，我没怎么舍得穿，时隔多年还是变得很旧。先生包容我的癖好，不显我碍事，统统帮我收着，我因此更加敬爱我的先生。

电子时代在我的高中正式宣布降临，那个时候博客和QQ都很时兴，我先生是个心态很年轻的人，喜欢与时俱进，老师们的工作也需要QQ，他就加了我们班大多数人的好友。我同他的聊天记录大多数被我转成文字保存，一些极其重要的，我觉得值得我时时品味的，都被我截了图，转存到手机相册里。

大二那年去东北旅游在马路上遇到抢包贼，我的手机不幸丢失，之后我又因为室友的猫碰倒了水杯被迫换过电脑，我本来以为那些截图要找不到了，后来学计算机的赵敏统统帮我恢复过来。

这两天我又在翻看，里面大多数我都能背出来。记忆犹为深刻的是这样一段：

『杨老师，我喜欢你。』

『大概不是学生对老师那种单纯的喜欢，而是我想给你煲粥，等你每天晚自习下班的那种喜欢。』

我先生，就是杨老师，给我回复：

『首先祝贺你考上心仪的学校。』

『其次，关于你的表白，无忌，我是这样想的——我不是歧视你的性向，也不是把你当成小孩子没有认真考虑，我是真真切切的认为，你应该再多思考一下。你马上要去大学，要步入新的环境，遇到很多新鲜的人，经历很多有趣的事。这些都会使你焕然一新。你回过头来再看高中这三年的时光，会发现高中如此小，校园如此狭窄，你以为的那些能影响你一生的事与人，比如我，其实不过过眼云烟。你该向前走，去拥抱更辽阔更崭新的世界。而我这样一个人，给你的影响可能只有一个月，一年，几年。何况我虽然不喜欢考虑世俗，但我有个小女儿。我要考虑我的小姑娘，考虑不悔。』

『最后祝你前程似锦。』

我重新读到这段时先生正开门，我去接应他，发现他有些一瘸一拐。我焦急的过问了几句，得到与同学打球时扭了脚踝的回答，放下心。我去撩先生的裤腿时发现他的手上还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伤口旁边有没洗干净的粉笔灰。

先生总是这样，他的身上总会有莫名其妙的小伤口。手指多半是被书页划破，柔软的纸张有时也会伤人。其他时候他还会被桌角撞到腰，膝盖上有碰到讲台的青紫，额角有看书走路碰到门框的包。这些症状在我高中时还只是偶尔，近两年据我观察，愈演愈烈。我至今记得有一节语文课，先生也是被书页划破了手，板书时有两个字带着一点红色的血印。那时我们开口提醒他，班里有女同学手忙脚乱的找创可贴，他温声道谢，敲敲黑板拉回我们的注意力。

于是我就从这一道伤口梦回高中课堂，我看着先生的脚踝，腰腿，肩膀，无一不是当年的模样。

可时光已走了将近十年。

我给先生上药的时候他问起我晚上的粥是什么配料，我一一答了，答着答着喉咙发痛。先生不解的把我拉起来，笑着问我怎么又下起了雨，我在他的比喻中破涕为笑，从背后揽着他给他看我珍藏多年的截图。

那天我们一起回顾了很多故事，有的让我们笑容苦涩，有的让我们前仰后合。半夜的时候我接到急诊的电话去了一个手术，走之前我替先生掖了掖被角，先生似有所感的醒来，迷迷糊糊的嘱咐我开车注意安全。

对了，那天的粥是红枣桂圆。

 

 

06

 

高三下半学期我已经能比较熟练的掩饰我的心思，当然也是借着原本就紧张的空气。

一模的排名像小刀刻在我们心里，我考了全区理科第一，全市第三。范老师揪着我讲了三遍我丢分的那道选择题，讲得我要无地自容，先生把我解救出来，告诉我现代文阅读讲究的是技法，我的技法还不够成熟。

剩下的理综英语每科老师都找过我，我理综接近满分，物理老师对我无话可谈。我对她也实在没什么好感，她破天荒对我说了句加油，就示意我赶紧滚蛋。我甚至还被教导主任叫去，寄予厚望的说了一通话。其实我入学的成绩只能算中上，恐怕教导主任是没想到三年之后我能成为一匹黑马。理科第二是赵敏，她英语和语文加起来比我高了十几分，全被物理还回去，嬉皮笑脸的拿着我的卷子不松手，却并不向我请教问题。

赵敏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她说她十分理解自己物理不好的原因。她还当着我先生的面儿开过玩笑，说如果我先生教的是物理，她绝对次次满分，参加个把物理竞赛都不是问题。先生对此不置可否。先生不操心她，先生比较操心我。先生说赵敏是真聪明假糊涂，我是真糊涂假聪明，我比较令人担忧。

可事实上除了对先生的那点喜欢，没有什么能让我成绩下滑。我那个时候摸到了一点考试学的门道，这全赖先生教得好。我努力假装自己日日沉迷学习，不再像上学期期末一样对先生绕道而走，也不再给先生送东送西。我暗暗注视起先生，勤奋刻苦的练习内敛，其实只学到了在门口偷窥先生，等先生察觉的前一秒装作路过语文组去数学组找范老师的演技。我为此问了范老师很多荒唐的问题，直到我问出复数的虚部为什么要这么定义，范老师叹了口气，反问我要不要考虑直升？我吓得从办公室落荒而逃。

其实我也可以选择直升，只是直升一来选医学院很难，二来我想多跟先生相处一些时间，不想因为直升考试和保送生入学之前的那些繁琐事情两地奔波，耽误了这点宝贵的日子。

二模三模陆续赶来，日历翻页比我当年翻语文书还快。我们眼看着到了静悟的时间，我们那个静悟班的负责人恰好是我先生，我心动得浮躁不已，书上的字一个都瞧不进去。直到某天晚上范老师来敲门，出门前先生瞟了我一眼，我在纸笔摩擦的声音中偷偷摸摸跟到窗户下面，听范老师劝先生回家，说不悔发烧，这样总不是办法。先生的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先生说了什么我记不全了，因为脑子里在嗡嗡的响，只记得大意是他既然选择了把我们带到高三，就要负起责任，不悔是他的女儿，我们也是我们父母的儿女，我们也承担着我们家人的期待。我听完突生巨大的愧疚，我讪讪的站起来，觉得自己所有的浮躁都像是笑话。

我不是后悔喜欢先生，我是后悔我的不成熟给他徒增担忧。我倏忽意识到我对他的爱慕不应当是那么重要的事，起码不应该比我的高考重要，不应该比我的前程重要。先生希望教会我们的，一直以来告诫我们的，就是这件事。先生也是这么做的。这听起来似乎冷静而残酷，可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事实上在无边无际的生活中，我们都是这样的人。我们都要取舍，都要把事情分出轻重缓急。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固然令人羡慕，可成熟与理智也绝不是坏事。

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静止，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绝对的洒脱，只有相对的豁达与淡然。

我在那一刻真正迈步，走向了我的先生。

 

 

07

 

赵敏月许前打来电话，约我去同学聚会，我那时忙得焦头烂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今天还是坐在了包厢里。

那一阵我正忙着论文，我不想做学术，可现实不允许，哪怕我的导师是临床大牛——不，按着院长的话说，哪怕医院是我家开的，我也要按时按点交两篇糊弄过去，为的是完成医院分配的科研任务。雪上加霜的是，先生住院了。

起因是急性肠胃炎。我听说先生扛着完成了他的监考任务时生气到两眼发黑。先生其实身体向来很健康，他爱运动，与其他满身伤病的老师不太一样，我高中时他还有点胃病，那是因为他自己不太会做饭，早已被我调养好了。可偏偏硬撑也是先生的风格。人送到校医务室的时候已经有些脱水，范老师打了急救电话把人送到了就近医院的急诊才想起给我打电话。我不能放下病人立刻赶到，我的肩膀上也有了我的职责，等我赶到先生在的医院时天已经黑了，先生挂了水，正在睡着，我满腔的怒火全都变成疲惫不堪，又渐渐转化为安稳的优柔。那夜我在不是我就职的医院里陪床，头一次觉得深夜的医院的确恐怖，我入睡前听到病床转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当晚做了整晚的噩梦。

然而早晨清醒听到先生沙哑的声音时，我把噩梦又统统咽回了肚子里。先生的眼神罕见的有些心虚，可他也没有解释，只是给我擦了擦发际线的汗水。我们握着彼此的手直到我的肚子咕咕叫。先生还在禁食期，我自己去医院食堂买了早点，为了气他我特意拿到他床前吃，他配合我演出愤愤不平的戏码。

我把这一节跟赵敏说了，在酒酣耳热的时候。赵敏仍旧是我的倾诉对象，她同我考了同一所大学，她学的计算机，成了计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之无愧的院花，虽然我觉得以她的姿色校花也不在话下。而周芷若去了隔壁院校的古文系，我在学校还认识了工商管理的小昭，一年后我表妹考了同城中医大的制药。我彻底沦为了女生聚会上那个“扛大包”的人。只有赵敏酒量最好，能喝到最后与我一起担当起送人的重任，我们就难免变得更无话不谈。

她听完啧啧称奇，她去国外念了研究生，现在正在向着女博士后发展。她惊讶于我的长情，对我先生的行为毫不意外。她说我先生一直挺拼的，当年就因为阳校长被人陷害，教育局调他去出题组他都不去，多少年都甘愿当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我听了也惊讶，想问她怎么知道那么多——这些事儿就算是我也是前年才知道个清楚。可我转念又想起赵敏家的背景，也就没多此一问。

我俩的话题吸引了班里其他同学加入，这场同学聚会最后彻底沦为了对我先生的尬吹。当然，还有对范老师的。我们班在我们那一届中看起来最松散，实际感情最好。除了几个借读的，至今同学聚会能到齐这么多人的班，没有几个。喝到尽兴大家都要求给我先生和范老师打电话，让他们也来加入。我手一抖，就这么拨了出去。芷若应该是瞥到了我给先生的备注，看我的眼神满含深意。

那天最终先生来喝了一杯酒，范老师则跟几个男生吹起了瓶。我们闹到很晚，最后是冷静克制的先生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打车送走，我则在旁边吹风吹到酒醒。酒店离我们家算不上很近，但那天我们走了回去。我在路上前半段跟先生说了很多的话，还索了一个吻，差点把倒时差遛狗的老太太吓得报警。后半段我们手牵手，肩并肩，谁都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月色。我们的手心里都布满了汗，可谁都没有先丢开手。

 

 

08

 

一开始我打算在毕业典礼上表白的。

我们一中的毕业典礼是并着成人仪式，家长可以观礼，但不能打扰我们的舞会，很多同学都选在这个节点表白。我跃跃欲试，我喜欢热闹，也喜欢凑热闹。赵敏比我更喜欢热闹，她帮我订了玫瑰花，九十九朵，还没有问我要钱。班里同学有看到我手里玫瑰花的，都起哄说我三年媳妇熬成婆，会帮我跟芷若美言几句。他们都猜错了，我等着给他们惊喜。然而事到临头我怂了。因为我先生牵着女儿出现在毕业典礼上。先生穿了一件很隆重很得体的西装，衬得他天上地下第一好看，而他的小女儿，我过去认识的小妹妹杨不悔，穿了一件很可爱的洋装，她竟然还记得我，开口叫我无忌哥哥。

那天那束玫瑰花被赵敏劈手夺走，由她送给了芷若。

我无法在那个年纪的不悔妹妹面前说出一些轻浮的话，对，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之前我设想过的所有表白都流于轻浮。我看到我先生弯下腰给不悔整理裙摆，忽然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我其实对先生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仗着几年前对同医院那个小小的女孩一段微不足道的照顾饶了人家一句哥哥，可我懂什么呢？我那时全然不知我先生究竟是如何与不悔妈妈相知相爱，又怎么坚强的挺过亡妻之痛，更莫提那些独自带着女儿的兵荒马乱。我被先生陡然掀起帷幔一角教我窥探到的他的生活击打得溃不成军。我不由得叩问自己：你凭什么教先生接受你呢？你又凭什么教不悔妹妹接受你呢？你真的能照顾好他吗？能照顾好他如此珍爱的小女孩吗？

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的退缩不是来源于我的不自信，而是来源于我的理智。我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我不够成熟。我没有经济来源，我不能称自己为独立，我甚至很快会去外地念大学。

与此同时另有一股不甘席卷着我，它们裹挟着我，让我的心随风飘荡，处处不安。我按捺不住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借着向先生汇报录取消息的机会在QQ上表了白，得到如前面叙述的那般回答。我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更多，我暗自下决心，要忍耐，要回到先生身边，要配得上他。

我人生中头一次有了比当医生还要想做的事情，我甘愿为了做这件事蛰伏，把心思小心翼翼的掩藏在逢年过节的祝福短信里。我憧憬着那一天，一面催使自己内里更柔软，一面逼迫自己外表更坚硬。

谢天谢地，我做到了。

 

 

09

 

大四的那年暑假，我第二次跟先生表白。

至今提起这事儿先生就要发笑，因为这件事里全是乌龙。我凭着一位叔叔与不悔妹妹的师生关系，提前买通，不，打动了不悔妹妹，彼时刚上初中的不悔妹妹带了我的表白信回家。

我记得那天我最终在情书里约定的地点见到先生时他的脸色，更记得那天先生挥上来的拳头。究竟是什么样的思路才能让先生误解那封信是我写给不悔妹妹的？我曾经试图拿这件事来取笑先生，被先生真诚而无所谓的盯住，轻蔑的告诉我我没当过爸爸，不会懂的。没错，我的确没当过爸爸，也没有机会当甚么爸爸了。哦，也不对，或许以后我可以跟先生养一只猫。我以前总想不好要怎么反驳先生这句鄙视的话，今年我想好了，我要说：我的确没当过爸爸，因为不悔妹妹一直把我当哥哥啊。

扯远了。总而言之当时的情境真的尴尬到堪比猪八戒发现孙悟空跟唐僧睡了。我解释清楚的时候已经被先生揍了好几拳。先生打不过正经学过一些散打的我，我也早就比他高大了，可挨打的还是我。我应该挨打。好在我最后还是设法圈住了先生——先生虽然打得不专业，但他可能因为特别气愤，打得很重。我支支吾吾词不达意的表达了我真实的想法，被先生挣脱快步跑走了。我当时特别傻，愣了很久才敢追，追上之后先生装作不认识我，我就一路跟到了他家门口。

据先生说，我那时像条失魂落魄的小狗。而先生跑的原因不是不喜欢我，是觉得丢人。

尤其是，我选的表白的那个地方是蛮著名的情侣景点，当天虽然夜黑风高，人也不是特别稀少，估计总有两三对情侣看着我们目瞪口呆。

我甚至不敢提醒先生，在他们眼中，恐怕先生才是揍人不讲道理还“肇事逃逸”的那个。

 

 

10

 

今年我想带先生回家过年。

表白当然不代表被接受，其实我使了个小花招，先骗先生与先生同居了两年，先生才完全接受我。也就是说，先生真正成为我的正式男朋友，也才不到两年。

先生已经没有了可以过年“回去”的地方，我去年同他和不悔妹妹一起过的，三个人在房子里，不拥挤，不热闹，但很温馨。大年初一的时候我们俩一起给不悔妹妹扎了小辫儿。不悔妹妹今年已经要上高三了，是个大姑娘了。先生扎小辫儿的手艺居然不错，我是医生，擅长手工活儿，我们俩没有侮辱不悔妹妹的美貌。

家里的洗衣机坏了，不悔妹妹和先生为了洗衣机的牌子发生了一点点小小的争吵。那晚我值夜班，不悔妹妹赌气翘了晚自习，在我的休息室里做卷子。我给她指导了数学题，她问了我几句关于恋爱的事情，并嘱托我保密。

保密是不可能保密的，我和先生没有秘密。我为了掩饰我的心虚岔开了话题，聊到今年过年的打算，不悔妹妹同意了我带他们回去的提议。

我问她，不怕我的叔伯和堂兄对她态度不好吗？她答不怕，谁敢态度不好她就揍我。我这么问当然是逗她玩，我提前已经打好了招呼，家里只有大伯和堂兄多消化了几天，然后堂兄悄悄跟我说对付他父亲也就是我大伯的法子，报酬是要芷若的微信名片。我对堂兄这种行为不予置评，经过赵敏的同意后大方推送了芷若的名片给他。而大伯朋友圈里沉默了好几天，突然有一天发了一张我先生的照片给我，问：是这个人吗？

那是我发在朋友圈的一张合影，大伯精准的截了先生的那一块。那张照片里先生的表情很冷淡，我做了张表情包发给先生，坦然回答我大伯：是。

微信显示我大伯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我明显能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我等不到回复把手机锁屏了扔在一边，忙了一下午晚上才想起要看，彼时我跟先生刚做完久违的睡前热身，我搂着他的腰，他在犯迷糊。

我打开对话框，大伯发来一句语音：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酒？我提前准备准备。

我草草回复了几句，关了机，反身去亲吻我怀里已经睡着的先生。

先生眠浅，被我惊醒，问我怎么了，我任凭我的眼泪顺着先生的颈窝流下去，嘟嘟囔囔的回答：没什么，先生，我爱这个世界。

先生模糊的笑了笑，说：好了，乖，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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